亞福瑞德睜開雙眼,從床上坐起身。
「亞福,早啊。」腦中響起了一個清澈甜美的嗓音,和蜜糖一般讓人沉醉。
男人微微發怔,下意識的往身邊望去,然而,沒有任何人,如同往常一般,他舉起手,手上空空如也,乾淨得沒有一絲汙垢,也沒有任何飾品。
那件事過去已經有十多年了,洛格力斯大師和刀斧手們,某日毫無聲息的消失,直到今日都沒有回來,週遭傳言說大師帶著刀斧手們出征該隱,殺到血族統治者眼前之後,被女王迷惑,殺光了在場所有的刀斧手。
那不可能,大師不會做這種事,一定是有人打算敗壞大師的名聲,所以我一直在找前往該隱斯特城的路,為了討伐骯髒的血族統治者,替大師洗刷汙名。
但是,當初為何,唯獨沒帶上我?
「你不想讓她受傷吧?」大師的聲音在腦中迴盪著。
...她是誰?
腦中有個模糊的粉色身影,她非常嬌小,單手就能捧起來,就像一朵美麗的花,在那斷斷續續的美夢中,她代替自己留了下來,出發之前,她用銀鈴般的聲音,笑著和自己說路上小心。
我想守護的那個人....是誰?
我記不起她的臉....
我....是不是失去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?
亞福瑞德起身盥洗,望向鏡中的自己,金髮已經不如以前燦爛,鬢角的鬍鬚也長了些,打理好自己後,到飯廳吃了些硬麵包及醃漬過的配菜當作早餐。
空氣冷冰冰的,一如往常,這三十幾年的歲月,一直都是一個人度過,雖然和同伴關係都很好,但沒有真正交心的摯友,亦沒有戀人。
沒有...嗎?
「亞福!我來找你玩啦!」
在美夢之中,身邊有一個老是不穿衣服,冒冒失失,很吵的傢伙。
還記得我們總是打打鬧鬧,之後追求那粉色小花的時候屢次受挫,他會陪在我身邊,雖然老是在說風涼話,但他總是試圖讓我心情好起來。
「亞福,吾輩...喜歡你!」
在美夢之中,那花朵在紅色月光下,用盡所有的勇氣,對我傳達了她的心。
還記得我等那一刻等了好久好久,我單膝下跪,告訴她,我想和她永遠在一起,她紅著臉,答應我的求婚,那一刻,我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,最幸福的男人。
但現實總是殘酷的,那僅僅只是一場美夢而已,哪個精神正常的人會沒事在出門時每次都近乎全裸,另外那粉色的小東西甚至連人類都不是,我不懂,為何我在夢中會如此深愛著她?
金髮男子搖了搖頭,將幻想中的那裸男及粉色小花壓進意識深處,穿戴好裝備,出了門,來到雅楠城,在那破敗的祭壇前專心祈禱著,請求蒼白之月的引領。
「年輕的人類唷,請問此處是何處?」
腦中又響起了聲音,那是一個混雜著少女及老嫗同時說話的特殊音調,帶著一些些回聲。
「我靠飄在你旁邊的那個是什麼?!」
裸男舉著戰輪及大砲,指著他身旁漂浮的模糊身影。
他吃驚的抬起頭,但依然沒有任何人在,夢中好友及戀人的身影在腦中閃過,在美夢中,與她初見時,自己便在祈禱,那時的她還沒有如此美麗。
真奇怪,我在夢裡好像和她們一起生活了很久,今天,那影像特別清晰,雖然那嬌小的臉龐仍很模糊,我到底怎麼了?這難道是蒼白之月的指引嗎?
亞福瑞德直起身,皺著眉望著眼前的塑像,此時身後確實傳來腳步聲,一回頭,看見最近來到亞楠的那名善良的獵人,他似乎是來與自己交換情報的,兩人稍微攀談了一陣。
在對方要離開之前,看著那背影,突然克制不住地脫口而出:「抱歉,善良的獵人,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
對方沒有說話,沉默的點點頭。
「你有沒有看見一個穿著四角泳褲的刀斧手,和一朵粉色的櫻花?」
他露出了非常詫異的表情搖了搖頭,並說著自己沒看過那種變態,而且櫻花只有某個東方的海島上有,雅楠城的地理位置,長不出那種花朵。
「...這樣啊,我知道了,謝謝你。」 金髮男子露出有些惆悵的表情,送走那名獵人。
亞福瑞德思考著,離開雅楠城,到了刀斧手們曾經的據點,雖然自己偶爾過來會擦拭灰塵,但一個人打理此處還是有極限的,即便再怎麼想讓這裡保持整潔,但沒有人生活的據點仍舊走向破敗。
不斷思考著,腳步慢慢接近長廊的盡頭。
此時。
他聽見了歌聲。
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悲傷,就像失去了一切,和自己一樣。
男人的瞳孔倏然收縮,從緩步變成小跑,他拿著武器衝進據點的大廳之中。
在大廳深處,雕像之前,有個很小很小的身影,罩著雄鷹圖案的兜帽,那兜帽很奇怪,一半破敗的有如度過百年的歲月,一半乾淨而整潔,歌聲是從那小東西身上發出來的,那聲音就像自己曾在夢中聽過的那種,揉合著老人與少女聲音的特殊音調。
亞福瑞德輕輕放下手中的武器,屏息靠近,在接近到剩下3公尺左右的距離時,那個小東西終於發現自己的存在,她離地飄起,週身的水珠轉動著,在她用力拉下帽沿遮住容顏之前,他看見一張驚慌的表情,但沒看清楚長相。
「人類唷,十分抱歉,吾不知道這裡還有其他住民,吾並不是故意闖入的,可以的話,請不要攻擊吾輩。」
那個聲音毫無自信,憂傷且卑微,仔細一看,那個小小的生物正微微發抖。
「沒事,小東西,妳不要害怕,我不會對妳做什麼。」
男人舉起雙手,向她展示自己沒有拿武器,接著仔細看了看她,她披肩下的那部分是魚尾,有其中一邊有長長的,如同透明魚鰭般的構造,那一半是有光澤的粉色,但另一半是枯瘦、破敗的青白色,對應那粉色魚鰭的部分是長滿了尖刺的青白魚鰭。
她似乎鬆了口氣,但仍緊抓著帽沿,男人能感受到斗篷下的視線盯著自己。
很像,她和夢裡的花朵 ,非常像,但我看不到她的臉,我需要再近一點,我必須確定才行。
「這裡是我們組織的據點...妳是怎麼過來的?」
舉著手,金髮男子克制不住想接近她的念頭,他一步一步,慢慢地朝她靠近。
「...吾不清楚,原本吾是在森林中尋找有沒有蕁麻之類的植物,想補一下有些破損的衣物,但回過神來,吾便在這個...據點的入口。」
溫蒂妮小心翼翼地回答著眼前人類的問題,深怕刺激到對方,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找來的,但此處感覺非常熟悉,甚至有股常常在這座雕像前演唱的錯覺,但被詛咒以來,她幾乎不曾歌唱。
精靈這幾年來躲躲藏藏,苟延殘喘地在人煙稀少的森林中存活下來,毀滅自己故鄉的神明,則一直蒐集不到情報,來這世界沒有幾天,她便感覺科斯的氣息突然消失了,但詛咒還留著,除了自己身上之外,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神明的怨念。
眼前這個人類身上的氣息好令人安心...
但是,到這個世界來之後,大部分的人類幾乎問都不問就朝著吾輩揮舞武器,能湊近一點問話的,反而是那種身體有一大半遠離人類的怪物,誰知道這個人類會不會突然發狂?
她緩緩後退,身體幾乎貼到了神像的臺座上。
看著這樣的小傢伙,男人覺的心很疼,停在與她兩步之隔的距離,眼中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,不知道為什麼,他非常想將她擁入懷中,但對於初次見面的人來說,那實在太失禮了。
「抱歉,女士,我失禮了,您可以不用這麼害怕...方便告訴我您是來個地方做什麼的嗎?」
他忍耐著那強烈到盤據整個腦袋的念頭,用最溫柔的聲音慢慢說著。
「吾...追尋著古神的蹤跡而來到這個世界,汝...可曾聽過柯斯之名?」
背後貼著石牆,溫蒂妮滿身冷汗,怯生生地問著,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,不要害怕,唯獨這個人,絕對不會傷害妳,但她無法坦率的遵從那個聲音的指引,她不想死。
「這個名字我沒有印象....抱歉呢,女士。」
亞福瑞德搖搖頭,夢境中的對答自然地浮現在他眼前,渴望的眼神盯著兜帽,但這小東西如此恐懼,他真的不忍心再接近了。
「這樣啊...友善的人類,還是感謝汝,闖入汝等地基地吾很抱歉,吾這就離開....」
聽到這句話的當下,金髮男子像是觸電一般瞪大雙眼,她抓準時機離開雕像,快速地飄起,打算掠過男人逃走。
「亞福,就算吾輩不在了,汝也要好好照顧自己,及便只有兩日,能當汝的妻子,吾真的很幸福....有緣再見了,我愛你。」
金髮男子腦中再次響起那個溫柔婉轉的聲音,他記得那時櫻花笑的很悲傷,語音落下後便切斷了通信,自己握著化為灰燼的羊皮紙,崩潰的大喊著她的名字。
腦中警鈴大作,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,不能讓她就這麼離去,如果她現在離開,自己肯定會非常非常後悔。
他幾乎是反射動作,完全顧不得失禮不失禮,箭步上前,伸手就將那個小傢伙拉進懷中。
「...別走。」 他呢喃著,用不至於弄痛她的力道,緊緊的、緊緊的抱住。
「?!....汝在做什麼?放開吾輩,男女授受不親啊?!」
我的女神啊,這個人類腦袋該不會有毛病吧?!
溫蒂妮驚慌的掙扎著,但同時,意識裡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,沒必要掙扎,待在這裡就可以了,在掙扎的同時,她的兜帽落到身後。
男人看見她的容顏,有一半醜惡且扭曲,但是...
另一半的臉龐和那模糊的記憶重疊了,迷霧被撥開,夢中的影像變得清晰無比,亞福瑞德全都想起來了,這是他的女孩,雖然在此處經歷的時間不一樣,她的詛咒亦沒有解除,但這小東西確實是,他在那個美夢的最後,失去的櫻花。
「找到了...我找到妳了...我的櫻花...我的女孩...別走...不要離開我.....拜託妳....溫蒂妮....」
想起那個告別,他全身戰慄,那時他和大師好不容易趕到戰場,女孩和她的夥伴們,在眼前倒下,溫蒂妮失去光彩的美麗雙眼望著自己,接著便如童話中的泡沫般消失無蹤,留下失去主人的殘破制服緩緩飄落,女孩從不離身的項鍊與戒指落在地上,發出清脆的響聲,那一刻,他覺得自己的心隨著那響聲,碎成千萬片。
他,又晚了一步。
接著,自己便落回了『現實』,回到這個摯友、戀人不存在,大師和刀斧手們都失去蹤影,自己孤身一人的『現實』。
「!!...汝為何知曉吾之名?!汝是什麼人?!」
倒吸了一口氣,精靈停止掙扎,抬眼望向眼前的人類,然後,她怔住了。
這個臉,這個氣息,這個聲音,非常熟悉,而且這個人類抱著吾在顫抖,雖然不清楚這個人類是誰,但吾對其來說似乎很重要,為何?
「亞福瑞德,叫亞福就可以。」
「明白了...呀!別別別...別蹭,汝臉會受傷....啊呀!你你你你....」
發現懷中的小傢伙停止掙扎後,情不自禁的靠著她小小的腦袋,用臉頰磨蹭著,並在她的頭髮上落下一吻,而精靈完好的那半臉頰染上漂亮的玫瑰色,驚慌的語不成句。
「溫蒂妮小姐,妳答應過我要一直在一起的。」 過了一陣後,男人好不容易冷靜下來,深情的視線望著懷中的人兒,他這麼說著。
咦,有...有嗎?
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?
小小的精靈,嘴巴張得開開的,一頭霧水的望向金髮男子,但對方眼中的溫度不像是在欺騙自己,男人發現精靈似乎沒有印象時,露出失落的表情,但他告訴自己不能放棄。
「沒關係...我會讓溫蒂妮小姐重新愛上我的。」
亞福瑞德喃喃自語著,放開懷中失而復得的櫻花,解下胸前從不離身的十字型墜飾,將它纏繞到女孩的脖子上,這東西應該在這裡才對,至於戒指,之後再說。
咦,咦?!愛上...汝?!
而溫蒂妮已經沒了逃跑的念頭,她現在腦中一團混亂,還沒來得及搞懂對方想做什麼,便發現自己的身姿慢慢變回美麗的樣貌,她非常訝異的觸摸自己的皮膚,發現那外型僅是虛像,但和之前相比已經很好了。
她重新看向眼前那個奇怪的人類,不明白為何對方會一臉非自己不可的表情。
更可怕的是,自己似乎也對其有股莫名的熟悉感。
「...為什麼?吾長的這副令人害怕的樣貌,亦不能生育,為何執著於吾輩?」 精靈困惑極了,她將腦袋偏向一側,長長的睫毛輕扇著。
男人再次靠近她,伸手想撫摸那小小的臉蛋,精靈稍微縮了一縮,但她沒有閃避或逃跑,撫著她的臉,亞瑞德覺得心口又隱隱作痛。
他明白,在這個殘酷的世界,女孩的笑容及無畏早已被環境消磨殆盡,這裡的她臉上寫滿了悲傷,膽小得有如驚弓之鳥,也許在自己的羽翼之下,她能再次綻放笑容、開口歌唱。
「在這裡我已經失去所有的夥伴與家人,不能再失去妳,不論溫蒂妮小姐變成什麼樣子,在什麼地方,我都會把妳找回來。」 金髮男子的聲音充滿愛憐。
阿當、大師跟刀斧手們,估計已經沒辦法挽回了,但她還在,我至少還能保住她。
精靈望著眼前的男人沉默不語,雖然腦中的影子非常模糊,記憶像是被埋在深海的底層,但她可以明白,這個人類和自己一樣失去了朋友及家人,而且她可以感覺到這人對自己那股強烈的渴望,用長長的右鰭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大手,她發著愣。
「如果妳沒有地方去的話...妳願意再次跟我一起生活嗎?我可以陪妳去尋找妳想尋找的東西。」
亞福瑞德握住她小小的手,單膝下跪,誠懇的眼神望向不知所措的櫻花,這次他得把她牢牢抓住,鎖在自己視線所及的地方,不讓她有機會離去。
「但吾...被詛咒之後常常把衣服和餐具弄壞哪...」
維持著呆愣的表情,溫蒂妮傻傻地回應著,自己確實沒有地方去,似乎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,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。
和初次見面的人一起走真的好嗎?
但心底的聲音瘋狂地吶喊著,叫自己不要拒絕。
「只要妳在我身邊,那些都無關緊要。」
金髮男子緊盯著眼前珍貴的花朵,不論如何,就算用強硬的手段,都必須得把她摘回去,女孩把房子拆了都無所謂,再蓋就有了,但她離去的話,就很難再找到了。
「....好吧,若汝堅持,便這麼做吧。」
一臉無奈的點了點頭,精靈發現自己竟拿眼前這個人類沒轍,即便剛才有些小衝突,她仍想順從這個有著好看金髮的男人,而這個人類聽到答覆後,那燦爛的笑容似乎可以融化萬年寒冰,就像溫暖的陽光般照進她的心。
「那...我們回家吧,我的女孩。」
眼睛笑的瞇成彎月,男人再度將溫蒂妮牢牢地收進懷中,把精靈面朝前抱著,用手背小心地撫摸著她的頭髮。
「嗯呣...放開啦...吾知道了...吾不會逃走的...吾身上有些棘刺,抱得這麼緊汝會受傷的。」
這樣抱很害羞啦!!
臉瞬間又紅的像蘋果一般,水珠上下躁動著,她用手與右側的鰭推推緊鎖著自己的有力臂膀。
「....不放,我裝備很厚,不會受傷的。」
回去之後,我會用我剩餘的所有時間,帶她體驗所有能體驗的,我們的曾經,慢慢告訴她我有多喜歡她。
亞福瑞德笑咪咪的搔著溫蒂妮的下巴,她的注意力轉瞬間被舒服的觸碰拉走,軟軟的倚靠在他身上,但隨後她突然覺得不太對勁。
等等,為何會知道觸碰吾輩此處吾會很舒服?難不成,這個人類真是吾的丈夫?
女神啊....
吾為什麼拒絕不了卿的要求啊?
吾輩真的沒誤上賊船吧?
「...這傢伙到底怎麼想起來的?我女兒都沒想起來咧。」棋盤外側,看著自己女兒無語問蒼天的表情,女神一臉受不了的搔搔腦袋。
「好啦好啦,真是的,有沒有這麼想要老婆啊?我好人做到底,當獎勵送你了,會發生什麼我可不管了啊。」
沒遇到亞福瑞德的溫蒂妮。多半在剛到這世界的幾天內就會被獵人們當作巨大的惡意討伐掉,偶爾會遇到幾個善心人士或是出現在人煙罕至的地方而殘存下來,但那比例非常少。
至於菲娜,只要溫蒂妮有來就會有她,她在灰白獵人那裏則是既定事項,但姊妹兩人能否碰頭,還是得交給命運=骰子來決定。
「只能說他的意志十分堅定吧。」
世界的意志聳聳肩,他也滿訝異的,亞福瑞德竟然憑自己的意志,把那條特異時間線的記憶硬拉回來,但既然他有本事搶回來,自己也沒打算強硬的干涉就是了。
女神白色的尾巴動了動,揉著太陽穴,微妙的覺得自己有點虧。
「大概之前追老婆的時候太嘔心瀝血了吧...算了,那傻女兒也沒有很不開心,就這樣吧。」決定不再糾結的女神,一屁股往世界的意志膝蓋上坐下,愉快地盯著棋盤。
「....妳要在我腳上坐到什麼時候」
「到我爽為止。」
「......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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